夜色深沉如墨,遮掩一切丑陋与罪恶。
可不期便有月光投下,或明亮、或昏淡,但总能叫人窥见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。
佛堂前的墙,似乎有些斑驳了,苔藓张牙舞爪地攀上。
玻璃瓦在透白的月色下,闪着阴冷的光。
半敞开的厚重沉香木门,散发古朴的庄严,可其上釉砖拼砌的两条游龙,虽姿态万千、腾空欲出,却不见分毫灵气,金光耀目,只尽奢靡与堕落之气。
燕自章此刻,便正襟危坐于佛堂中央。
旁人见佛,皆是跪伏,只他,从来都是取一蒲团,大摇大摆、光明正大坐于其上。
他挺直的背脊,高昂的头颅,在佛祖微垂着的、慈祥的眼眸之下,更显嚣张、放肆。
像是永不屈服。
可最滑稽的是,他此刻,自认虔诚,满心向佛。
这么多年过去,却不想,竟把自己绕进去了。
他何曾真心信过旁人别物,他从来,只信自己。
汤坚白在心中叹息。
感受到他的到来,燕自章并未起身,甚至并不转过头来。
还是汤坚白先开了口,语气恭顺:“先生,梁屿琛今日,第一次从医院离开,看着身体已恢复六至七成。”
“他准备回美国了吧。”燕自章转动佛珠的手一顿。
汤坚白身体一僵,只艰涩地摇头。
又想起眼前之人并看不见,语气颓丧地说道:“并不。他莫名其妙去了一趟云林山、随后马不停蹄赶到了警局。”
燕自章一言不发,可手中捏转速度愈渐加快,显然是心急的。
汤坚白继续道,却不免多了几分嘬懦:“不知道梁屿琛从何得来的信息与头绪...”
后面的话,竟不敢再说出一分。
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灼烧。
燕自章嗓音喑哑:“什么?”
“他们竟然,竟然开始查,查敖华池和四十年前卫生所的档案。”
此声如同一道惊雷,一瞬间有千万匹脱缰野马,奋蹄扬鬃而来。
燕自章将佛珠猛力掷出,发出“劈里啪啦”的声声脆响,沉香木相触碰,大珠小珠落玉盘,清脆、甚至悦耳。
可落入汤坚白耳里,却如千钧万担的重拳,将他几乎击溃。
他不自觉地颤抖,频率跟随佛堂里摇曳的烛火。
一盏盏、一缕缕的长明火,此时竟更像幽暗不绝、阴魂不散的冥灯。
燕自章开口,如死神降临:
“事已至此,只能解决梁屿琛。”
汤坚白双腿一软,竟支撑不住,瘫坐地上。
他当然知道,想要杀掉这样一个人物,意味着什么。
他已不再是四十年前那个不可一世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毛头小子。
声音颤抖不已:“先生,请三思,或许还有其他...”
“从卫生所那里,他们不会查到任何东西,此事我并不担心。但梁屿琛此人,实在令我心生厌烦,更觉恶心。”
“汤坚白,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令我失望。”燕自章每一字都落得极重,不难听出其中蕴藏的怒意。
“你杀应隆被目击,杀严鸿波亦未得手,一次又一次被人抓住把柄,要我替你善后。”
“可你跟了我四十年,向来是我手下最得力之人,是我的左膀右臂。这么多年来,你为我在背后运筹帷幄,哪怕要你以这般不光彩的身份隐忍存活,你亦是毫无怨言。”
“这一切,我都看在眼里,心中有数。”燕自章此刻,终于缓慢地转过身来,目光不温不烫地落在汤坚白身上。
“所以最后,在你和杨英悟之间,我仍是选择舍了他,留了你。”
“也因此,这般关键且不容有失之事,我只会信赖、交托于你。你总归比濮云川那毛头小子,或是我手下其他不入流的,要稳妥、可靠得多。”
“汤坚白,”燕自章眼神倏然迸发狠戾,杀意露骨,“不要再让我失望。”
远处古寺钟声回荡,一连串烧下去,绷成透亮、绝细的一根线。
“是,先生。”
线断了。
/
汤坚白失魂落魄地到家。
家里一如往常、空荡、寂静、阴沉、灰败。
他忽然感到可悲。
大概是心绪过于混乱,竟未发现阴影处藏有一人。
“汤坚白。”直到那人踏进清淡的月光。
“谁?”汤坚白顿起一身鸡皮疙瘩,心提到嗓子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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