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杜蘅这么守规矩,光知盼的,还真没几个。
明明是梦,无法从梦里醒过来。
遇上好天气,路面,风大扬尘还好说,要是赶上雨天,特别是开之后的连雨,泥土都被雨冲酥了,一步粘一鞋,走这路别提多受罪。
心里生的一丝丝希望,是希望嬢嬢还活着。
写给她的信,在被她阅读之前,势必先被无数双凌厉的睛审阅,一个字一个字,从字面到字底,必须剥个底朝天。
“你派信吧,不耽搁你了。”
迟到了足足四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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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脱去袄,钻冰冷的被窝里,渐渐恍惚起来。
也许就是她对事实接受得太快,邮差觉得自己好像错了什么,苦着脸看她走粘稠的人。
这些事还不到杜蘅知的时候,她知的是:读书人,哪怕最尖的读书人,也不过是颗裹着金箔的,在一堆里看着放光芒,遇上拳照样碎成一滩腥的臭的。
怎么走回的家,杜蘅记不清。
其实杜蘅很清楚自己的成分。
“谢谢你。”
嬢嬢在信上说,好不容易打听到他们父女俩所在,每月一封信,山路远,盼望他们能收到,哪怕一封都好。祖父的丧事让她一个贫无识的老妇人好歹张罗完了,她会继续给他们父女俩写信。
辗转多地。
闹,自己去翻。
从不是祖父以为的无趣,呆板。
杜蘅可以领悟,边纸是嬢嬢透给她的最大隐语
她摇谢绝,说着往回走。
嬢嬢是慧的女人。
才从监号里释放来,完全不能适应光明,她的睛又痛又,止不住泪。好不容易能视,看到纷纷扬扬的雪,不是撒盐差可拟,也不是柳絮因风起,而是蛆虫,一条又一条的活蛆虫,在空中狂。
“要不然我陪嫂上场找找?好些信是外省转过来的,样不大好,粘成团。那些信还没挑拣过,里说不准能有。”
对于等待后的落空欣然接受。
就连杜家几代人引以为豪的藏书,今时今日已经沦落到给街边大便的小孩用来,你孤本不孤本。
果然,她又看见监号血泊里躺着的惊叹号。
如果不是嬢嬢的亲笔信,她也不会这样执着。
打从1971年,父亲杜仲明卷译书事件,十四岁的她跟随杜仲明连夜被上火车转大西北,直到今天,离开绍兴整整六年。
嬢嬢那封信,落款是1973年正月十三,到她手里已经不新鲜。
村和村之间都是这土路,路边栽一排要死不活的杨树。
杜蘅和他谢,没有不甘,也不多问。
恍惚间又看见大西北基地漫天的大雪,蛆虫一样的大雪。
事实上,杜家远比她想象中还要落魄。
——杜家写信,几时用过边纸这样不堪的边角料?真到用边角料写信的田地,杜家早就不再是锅底刮一刮,指漏一漏就够儿孙们几辈不愁吃喝的杜家了。
祖宅四分五裂,家珍分毫不剩。
转走了几步,邮差却忽然叫住她。
还有信。
那天,她去认尸。
可以辗转到她手里。
写满章小楷的边纸简直像文一样脆弱,被她压在书桌发绿的玻璃面,勉保留一丝生气。